来源:星辰影院人气:567更新:2023-03-26 06:05:27
根据《三体》小说中三体人与人类决战的情节绘制的场景。作者OSSS。(三体宇宙/图)
世界影史上第一部科幻片《月球旅行记》,由法国“电影魔术师”乔治·梅里爱执导。如今这部14分钟的默片已诞生120年。影片中,炮弹舱载着六名天文学家向月球飞去。由远及近,曲奇状的月球表面逐渐浮现出一张人脸,炮弹正中其右眼。这个一脸不快、眼睛斜插着炮弹的月球,成为影史早期的经典镜头。如今,人们使用的emoji中便有由此衍生来的月亮脸图案。
电影《月球旅行记》(1902年)中的经典镜头。(资料图/图)
梅里爱的探月之梦并非凭空而来,两位科幻小说先驱的作品——儒勒·凡尔纳的《从地球到月球》、H·G·威尔斯的《最早登上月球的人》给予了他灵感。前者只聚焦于“飞船”(实质是巨型炮弹)的设计、打造,在“飞船”发射升空、绕月球旋转处戛然而止;后者与日后科幻作品的气质更为接近,小说后半段与登月已关系不大,主要描述主角和月球人之间关于文明和战争的严肃讨论。
凡尔纳代表了19世纪的科幻传统,其作品中洋溢着科学乐观主义和外向探索自然的精神。他造就了中国对科幻的初印象,直至现在,即便是不关注科幻的人也熟悉他的名字。早在清末民初,中国便掀起过一阵凡尔纳热潮。翻译《月界旅行》(即《从地球到月球》)时,鲁迅当时感叹:“中国人做梦梦的是金榜题名,洞房花烛,而法国人却在幻想征服月球。”
在凡尔纳所处的时代,法国科幻文学拥有较大的影响力。而后,经历过黄金时期,也有过转型阵痛,这个国家的科幻日渐式微,无法与蔚然成风的美日科幻匹敌。但作为科幻发源地,法国已将科幻融入社会生活,使之成为一种不可或缺的精神养分。
2019年,法国国防部成立“红队”(Red Team)项目,聘请一些科幻作家与美工,协助预测并想象2030年到2060年间,科技、经济或社会变动可能诱发的军事争端。
这一事件在法国科幻界引发论争,其中一方认为,科幻不应为政治与军事服务,必须站在和平与独立的立场之上;另一方则认为,有机会以作家的身份想象未来的政策与军队战略,算是帮助政治、军事单位打开眼界,从自身来看,这也是个很有挑战性的任务,能刺激想象力。
红队招募了八名科幻作家和两名美工,其中有两名科幻作家怕遭到骚扰,选择匿名参与。里昂第三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关首奇(Gwennaël Gaffric)是刘慈欣作品的法文译者,他也曾受到邀请。他猜测这应该是源自他对中国地缘政治的了解。由于不希望为军队服务,他只答应向作家们分享一些想法:“如果哪天教育部或环保部施行这种计划,我可能会比较乐意参加。只可惜目前只有国防部把科幻当作一个值得参考并汲取灵感的文类”。
凡尔纳的故乡、法国南部的海滨城市南特,已举办21届南特国际科幻节,观众人数在2019年突破了十万。这个以科幻文学为核心的科幻节,活动种类丰富,包含读者见面会、公开课、影展、造型艺术与展览、RPG游戏、cosplay等。从2016年开始,关首奇担任科幻节的口译,并以译者和学者的身份参加其中一些论坛。在他看来,为期数日的圆桌论坛是最成功的活动,“它设计的方式让一般观众轻易就能与科学家和作家有直接的交流”。
每年,南特科幻节都会颁发文学奖和电影奖,文学奖项都由读者来评,其中青少年奖由13至16岁的读者做评审;电影奖分为评审团奖和观众奖。这也反映出科幻节的宗旨:支持科学技术和文化艺术的教育和普及,尤其针对年轻一代。
关首奇说,南特科幻节打算邀请陈楸帆参加。后者的长篇小说《荒潮》即将出版法文版,由关首奇翻译。“值得提的是,小说是一家法国大出版社刚成立的‘科幻小说系列’的第一本书,难得是一本中国小说而不是美国或法国小说。”
在刘慈欣的《三体》获雨果奖之后,关首奇与法国南方文献出版社合作,于2016、2017、2018年连续翻译出版了《三体》《黑暗森林》《死神永生》(《三体》三部曲的法语书名),评价其为“本世纪最雄心勃勃的系列科幻小说之一”。2020年,关首奇接着翻译了《流浪地球》,在此前一年,其他翻译者译介了《球状闪电》。
另一位雨果奖得主郝景芳的短篇小说集也有了法译本。中国科幻逐渐走入法国,然而,目前法国读者主要还是透过《三体》去关心中国科幻。80后科幻作家宝树的《三体X:观想之宙》是《三体》的同人作品,在其法译本封底上写着一段话:“宝树作为熟知刘慈欣的人,致力于照亮《三体》三部曲的灰暗地带。特别成功的是,《观想之宙》提供了一个最好的同人小说的例子。”
在凡尔纳之后,中国对法国科幻小说的译介呈散点状,也不再有国民级的作家出现,最流行的作品或许要数贝尔纳·韦伯的《蚂蚁帝国》三部曲,但其知名度远不及法国导演吕克·贝松一系列的科幻电影。关首奇认为,无论小说或电影,这些作品“对于科幻迷来说,都是比较低俗一点的科幻”,而真正能称得上经典的法国当代科幻文学,几乎都还没有中译本。
“三体”“面壁者”用法语怎么说
根据《三体》小说中水滴破坏人类舰队的描写绘制的场景。作者TRYLEA。(三体宇宙/图)
南方周末:《三体》里的专有名词,你有没有觉得难以翻译的?
关首奇:新词的翻译虽然有时需要伤脑筋,但还算是好玩的事情,我会尽量找一些读起来像科幻的翻译词,例如“面壁者”这个词,想了很久之后,我找到一个与法国以前的科幻小说互文的概念:colmateur(直译为“填补墙壁裂缝的人”),这也是一位法国科幻作家几十年前想象的一个新词。在这本法国作品中,colmateur的意思跟面壁者不太一样,也没有任何佛学里的含义。那篇法国小说的故事是这样的:在未来的地球上,时间旅行已经可以进行,但规则非常严厉。colmateur这个职位的任务便是“填补时空的裂缝”,以防止偷渡的时间旅行。我喜欢从不同国家的科幻文学中汲取一些灵感。
但《三体》中最难翻译的还是文笔本身的变化。刘慈欣的文笔有时非常有诗意,有时比较粗俗,这点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到一个平衡点。
南方周末:作为译者,你和刘慈欣本人的接触多吗?你认为他是个怎样的人?他对法文译本是否提出过特定要求?
关首奇:我到目前跟刘慈欣的接触仅限于电子邮件往来,这比较特别,我一般跟我翻译的作者有更多接触的机会,不少也成为很要好的朋友。我相信刘慈欣除了忙碌,也需要跟很多外语的译者沟通。但就量来看,我应该是翻译刘慈欣作品最多的外文译者。
他对法文译本的要求不多,最主要是关于《死神永生》一书的译名,大刘还是希望能保留原名(可能是不满有些国外的出版社更换书名吧),我尊重他的决定。
南方周末:你和刘宇昆、立原透耶等其他《三体》外语译者有过交流吗?
关首奇:其实也不多,我也尽量不去参考其他译本,让自己有更大的翻译空间,只有快交稿的时候会好奇地看一下。我记得除了“三体”跟英文一样翻成Trisolaris,我只有一个地方直接引用了刘宇昆的英译,也就是《死神永生》里的“星环集团”。我伤了很多脑筋,因为作品里实在有很多其他带“环”的词,法文找不到一个适合的新词。最后,我看了一下,刘宇昆翻成了Halo,又有“光环”的意思,又是木星环的一个,觉得很好。我直接问了刘宇昆我能否在法文译本里使用。
南方周末:你还会翻译其他的中国科幻小说吗?宝树、阿缺的《七国银河》将背景设定在战国时期,这种历史科幻在中国一度成为新潮流。你对这类带有明显中国历史文化印记的科幻作品感兴趣吗?
关首奇:我这两年来因为翻译刘慈欣短篇小说全集,同时也有其他非科幻的翻译计划,相对没那么积极地把中国科幻的其他作品介绍给法国出版社。但这几个月重新与出版社讨论过,计划2023年翻译完陈楸帆的《荒潮》,还有些短中篇的翻译计划,包含陈楸帆和夏笳的作品。我比较欣赏的是大胆、有点先锋的科幻,有没有“中国味道”我觉得比较没关系,但通常法国出版社还是希望可以透过作品来了解一点点中国。我最近除了陈楸帆和夏笳的作品,也很欣赏糖匪的短篇。
宝树的《三体X》也是我翻译的,2020年在法国出版了,我觉得他的短篇也很有趣。另外,我也喜欢看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的当代作品,像是伊格言、高翊峰或董启章的,是中国大陆比较少看到的风格。
你是拯救派、降临派,还是幸存派
根据《三体》小说中三日凌空的描写绘制的场景,《三体漫画》封面之一。蔡劲等改编,作者草祭九日东。(出版方供图/图)
南方周末:刘慈欣笔下的女性形象被读者诟病单一扁平,你怎么看?科幻作品强调充满想象力的创意和世界观,是否天然地将人物塑造放在次要位置?
关首奇:翻译刘慈欣的作品时(其实不只《三体》),偶尔也会觉得他对所描写的女性有些成见,但我并没有想要在法译中去调整。一是我觉得翻译者的义务不是让作品变得更标准或更正确,每篇作品有它内涵的瑕疵或限制,这也都属于作品本身。我相信《三体》有很多瑕疵或限制,但并不影响我把它视为难以超越的杰作。
至于说科幻文学中的人物塑造是次要的,我不那么赞同。跟其他文类一样,科幻也是一种探索人、人与非人之间复杂交际的方式,只是科幻本质上让作家更有机会拉开尺度和想象。
南方周末:小说中的拯救派、降临派和幸存派,代表了人类对于外来文明的三种不同立场。你会怎么选?
关首奇:我觉得刘慈欣创造了这三种不同的立场,让我们看到人类的不同面向,但我不认为在面对这种危机时会分成这么清楚的派别,而是每个人心里都会存在着这三种欲望,同时也担心着这三件事。有趣的是,这三个词语的含义有很浓的宗教意味,就好像在面对超出我们认知范围的事件时想到救赎。从某种程度来看,这三个派别还是很欧美的。若是现在的我要面对三体的入侵,我虽然不会特别渴望三体人来毁灭地球(但其实三体人要毁灭的不过是人类这个生物而已),但我会非常好奇地期待其即将带来的经验。
南方周末:在小说中,怎样的人选是人类文明最好的守护者,你认为刘慈欣倾向于选谁?你呢?
关首奇:我觉得同样的,刘慈欣可能并非是倾向于哪个守护者,而是站在宇宙平台上观察人类的不同策略。有趣的是这些策略也在呈现我们当代社会的道德观与价值观。可能只有最后的逻辑稍微跨越了一下,并且接近宇宙比较普遍的黑暗森林法则。
我目前基本看完了刘慈欣的所有小说,虽然常常读到一些不同的立场,但依然能看到一些线索,这也算是一种作者-译者或作者-读者的默契。但最后我相信昆德拉所说的:“小说家是存在的探索者,小说是要帮助我们看到一种存在的地图。”至于知道作家倾向于哪种存在的模式,我觉得在小说里是次要的。
“吕克·贝松的科幻作品比较低俗”南方周末:在法国,火的是中国科幻,还是仅仅是刘慈欣科幻,抑或仅仅是《三体》?
关首奇:目前我能感觉到记者、读者、评论者等都是透过《三体》的阅读去关心中国科幻。就我知道的,最多人讨论的还是《三体》,中国其它科幻作品的能见度还很低,译书的量也还不多。
南方周末:法国当代科幻文学的发展如何?是往先锋文学的方向继续前进,还是有复归科幻黄金时代作品的趋势?
关首奇:法国当代科幻还是很多样,各种文类多多少少都能看到,比较通俗的和比较接近纯文学的科幻作品都有,但据我观察,还是比较偏向先锋文学以及行动(政治)文学的方向。行动(政治)文学指的是有政治意图的科幻作品,也就是探讨并且批评殖民主义、沙文主义、种族歧视等的小说。
吕克·贝松科幻电影《第五元素》(1997)剧照。(资料图/图)
南方周末:法国科幻作品近年关注的热点话题有哪些?
关首奇:这几年来也出版了不少很不错的架空历史小说,感觉是对历史的不同演变有很浓的兴趣,像拿破仑或欧洲殖民史都是很常见的议题。另外,也会有一些比较类似左翼科幻,探索的是环境问题、女性主义或者是反抗乌托邦/恶托邦。感觉获奖的作品也有很多是混合奇幻与科幻的作品,甚至混合纯文学与科幻的作品,文类的边界也在慢慢消融。
南方周末:包括《三体》在内的许多科幻小说,都与费米悖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(其主要内容大致是:如果真有外星人,为什么人类至今没发现)。法国科幻作家对费米悖论有哪些有趣或深刻的解答?
关首奇:相对于美国科幻,在法国的科幻中,比较少会试着解答这个谜。印象中这几年只有一本比较综合地去讨论:Jean-Pierre Boudine的《费米悖论》。书中的解答是,每个文明社会到了某个文明的程度上会自我毁灭,也就是一个文明到了高峰时只会活最多两百年便死亡,这段时间很难与宇宙中的其他文明进行交流。
南方周末:法国人怎么看待法国科幻小说《蚂蚁帝国》、法国导演吕克·贝松的科幻电影?
关首奇:严肃来看,吕克·贝松和《蚂蚁帝国》的作者贝尔纳·韦伯虽然很受欢迎,但对于科幻迷来说,都是比较低俗一点的科幻。像贝尔纳·韦伯,一部分是因为文笔不怎么好,一部分是因为对科学的了解不够深。
吕克·贝松科幻电影《超体》(2014)剧照。(资料图/图)
南方周末:法国当代有哪些称得上经典的科幻文学或作家?
关首奇:已成为经典的法国当代科幻作家有这几位:Pierre Bordage、Alain Damasio、Catherine Dufour、Laurent Genefort,大部分应该还没有中文译本。据说Romain Lucazeau的Latium即将在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。
南方周末记者 朱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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